第02章(1/ 2)
三月初三,祓除畔浴。
一大清早,万里晴空,因这日阖府女眷都愿意荡秋千作耍,谢襄便嘱咐梅娘多看着孩子们,梅娘又说他白操心,不劳吩咐。谢襄便忙匆匆的用了点碧梗粥,出了二门。二门外松烟、长康两个接了他,伺候着上了马,直奔凤栖山庄而来。
这凤栖山庄多植梧桐,因有「凤翱翔于千仞兮,非梧不栖;士伏处于一方兮,非主不依」一说,故此得名。凤栖山庄是两淮督转盐运使李文泽日常燕居之所,因主人自诩爱山乐水仁智双全,故此又有个别名「山水窟」。李文泽于锦云三年率部归降,一路升迁,年初方领了盐运使的差事,此时正逢平南王绥靖南越,于扬州督办粮草,故此设宴款待,又受了两江商会孝敬,盼着朝廷早日放了盐引,此中多有辛秘之处。
谢襄来时,正逢江南商会会长池满春下轿,池满春见是他,忙笑着上前携手问候,一时问听说公子旬月经返金陵,事体可顺,一时又说道谁家新出的曲好酒妙,寒暄的向园子深处行去。
松烟跟在谢襄的身后颇有些战战兢兢,原来明月一大早就用粉抹黄了脸,又用墨画粗了眉,借了身小厮的衣裳,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到底哄他答应遮掩,缀在队伍的后面跟了来,路上还好,怕谢襄发现,骑在马上低着头跟在队尾,偏进了园,一晃眼,竟然不知溜去了哪里。害的松烟有心知语谢襄一声,几次三番没有机会,又怕她闯祸或是被人欺负,急的一身是汗。
明月溜走的地方恰是山水窟的中心,有个小小的阁楼,上面一个匾写着「引梵阁」,阁畔种着一颗百年巨樟,碧碧婷婷翠荫垂地,阁前有个四方的池子,池上架着鱼沼飞梁,也不知都通哪里去。正迟疑间,就见阁下长廊走来个十一二岁的丫鬟,捧着条盘,上面满是时鲜的瓜果和酒壶,状若不支。
明月忙凑过去,行了个礼,说道,「姐姐,我是水绘园谢家的人,我们三爷使我去拿东西,回来不知往哪去了,还望姐姐告诉一声路。」那丫鬟一脸娇憨,听她这么一说倒笑了,「你也不用乱撞,今天大人们都往流觞亭取乐,我正往哪去,你倒随着我过去便宜!」明月听说心头暗喜,讨好的帮她拿起酒壶,「姐姐我帮你拿着沉沉的劳什子,你也轻快点。姐姐,那个流觞亭离这多远啊?」
那丫鬟见她乖巧,倒抿嘴一笑,乐的指点她,「咱们凤栖山庄北高南低,接了莫愁湖的一股活水,如今我们就顺着这水势向北走,再往前就是八音涧,你看着那堆叠的黄石没有,水从中间过,能发出什么金石丝竹八种音,都是姐姐们说的,我也不懂,反正怪好听的。过了八音涧,就是知鱼槛,知鱼槛就是流觞亭了。」
不多时,就转出了假山,眼看前方侍女穿织,往来布宴,一泓碧水九曲十八弯从一个飞檐斗拱的亭子中流淌出来,水道清浅,不过三寸,下面铺着莹白粉嫩的卵石,明丽可人。那丫头不再与明月说笑,径自往前面支应。明月也不敢再往前去,就在假山从中寻了个秘处躲藏起来,透过露出的缝隙乜着前方。
此刻谢襄和池满春已被李府下人领了过来,见溪水每逢转折蜿蜒之处就铺着一条锦毯,上面设有案几,摆放果蔬看盘,不觉都笑着赞主人别致风雅。忽然四下突然一静,原来李文泽引着平南王宇文铎从知鱼槛上下来,大家慌忙参拜不迭。谢襄起身后暗暗打量这个曼声四海,打下锦云朝半壁江山的王爷,只见他年方而立,四方脸,卧蚕眉,肤色如铜,龙行虎步,犹带风声,虽然意态雍容,双眸却精光偶现。
待宇文铎坐下,众人各寻了一处锦毯盘坐。今日与宴的除了盐运司的一个副使一个提举,其余都是两江商会说得上话的大东家,像谢襄这种显族名仕一流倒与两边都说得来,故此聊做陪客。只因众商人都知今日之宴实是为了派那粮草乐疏,宴无好宴,可为了官家手里迟迟不放的盐引子,又不得不来。故此,一时场中寂然一片。
李文泽见此场景,笑着打个哈哈,「王爷与我江南实有缘分,非是王爷,我江南安有今日繁华乐景,大家共饮一杯,祝王爷此番挥鞭南下,马到功成!」
众人哄然称是,同饮一杯。其实宇文铎屡起狼烟,屠戮两江,不知造了多少杀孽,就是今时的古运河尚犹泛血色,江南人又有哪个能忘记。此时李文泽分明睁着眼睛说瞎话,只是众人没有一个敢分辨而已。
李文泽见席间松快了几分,又笑着说道,「王爷此番为我锦云开疆裂土,也是我等黎庶之幸,四海清平指日可待。诸位做生意最讲究世态平和,这都是王爷的福庇。鸦有反哺,羔能跪乳,此番王爷南下尚短粮草若干,诸位当思回报才是。」
宇文铎正似笑非笑的拈着一片玫瑰金橘,听见这话,把果子往几上一丢,双手抱拳,不甚恭敬冲北拱了拱,言说道,「不敢,这都是上叨天恩,下邀民心,方成此大业,小王不敢居功,此番征讨南越,平定夷疆,实乃龙主夙愿,还望诸位体念天恩,众志成城!」
自古商道说到底唯有利字当头,若是为官做宰的听到此话,早就歃血邀盟肝脑涂地的唯恐报效国门不及了。可众商家听到此话,你一言我一语无不是悉听遵命甘愿效劳,却没有一个有个准话。倒是池生春颇有远见,生怕撕破颜面不好收拾,说了句,「敢问李大人可有个乐输的章程,在下一众也好分派下去。」
李文泽就待这句话,此事他与盐运司上下谋划许久,得了个不甚上台面却颇为取巧的主意,此刻大为得意,拿出一副父母慈爱的面孔,说道:「我朝新定,盐事未就,日前奏请圣上,择日推行《盐政》,按道设纲,每纲盐引三十万,每引折银六钱四厘。」
听到此处,众商人无不屏气凝神,唯恐错了一丝半句,失却商机,与刚才敷衍态度迥然不同。
李文泽继续道,「因官府不好争民之利,诸位固然欣然国事乐于纳疏,本司却不能作壁上观,故此,我两淮三十万盐引,本月望日,于四面楼高挂水牌,在座的诸位均可标价竞争,价高者得,多余朝廷规定的,就献与王爷绥靖边疆之用!」说完拿起杯茶,扣着盖碗,呷了一口,并趁势环视一圈,看众人神色。
此番一论,固然宇文铎事先不知道,众商户更是闻说未闻,不过片刻,宇文铎顿时参透其中三味,暗骂一声李文泽狡猾辛辣,竟将不得不为之事变作踊跃争取之事,也不由不在心底叹此人着实是个人精。众商户也醒悟过来,暗暗后悔刚才不先报出孝敬的银物,此刻落了下乘,可盐引一事势在必得,就算是杯罚酒也不得不挣。事已至此,索性大方的认了,因此竟人人争先个个奋勇,都表示望日之会定要参与。
李文泽见宇文铎暗露嘉悦之意,众人又欣然奉命,不由哈哈一笑,「此事就这么定了,今日恰逢三月初三,古人有曲水流觞之雅会,难得王爷能到我这小园盘桓,文晗也效古人风俗,预备下流觞一事,只是,这觞停之处,还请接觞者或诗或赋,再不能的也要讲个笑话,否则就要罚酒三大海了!」
众人哄笑应了,又有侍女流水般的撤下看盘,布下冷盘。虽然穿插往来,可是环佩不动,钗环不惊,雅肃井然。
李文泽拍拍手掌,就听一排管箫之声从知鱼槛后幽幽响起,借着水意仿佛从天际渐近。不过片刻,一团浓翠从庭中缓缓漂下,谢襄离得颇近,已然看清,竟是个径约五尺的王莲,形似扁舟,翠盖上结跏跌坐了个稚龄少女,云鬓环绕,簪了朵碗口大的白莲,浑身不着一丝半缕。右手托了一只白玉雕成的莲花盏,莲花悄然栖在两枚新剥的嫩乳之间,嫣红的两粒乳豆从花瓣间探进盏中,似倒吸盏中美酒,又似美酒邀朱果浸润。少女左手拈了个兰花诀,轻摇款摆,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殷红花瓣,从她的指尖飞旋,或落在雪腹,或落在翠盖,兼又一两片飞向溪水,都像雪花般随落随化,曼妙无常。
一时翠盖离众人宴席之处更近,大家都闻到一股奇香渐郁,正是从少女胸前的莲花盏内穿出,原来李文泽此番宴客所用美酒名叫流香,依古法酿制,端的清凛馥郁。有诗赞曰:「袅袅起玉光,氲氲远流香,泥封黑丝瓮,罗列勾馋肠。未尝新酒味,紫府忘还乡。」说的就是这流香酒。
王莲蜿蜒着从溪水上飘过,在谢襄跟前打了个旋,竟然缓缓停住,谢襄哈哈一笑,长身玉立,口中郎郎:「羽觞随波泛,翠盖引风流,脂香销艳迹,一只春独秀。」说罢俯身拿了少女乳间玉盏,作势低嗅如闻腻脂,伸手将少女从翠盖之上扶下,那少女就乖巧的偎在他身畔添酒。
那箫音渐高,又一朵翠盖飘来,众人此时都看出了兴致,细细留神,翠盖之上一般是个赤裸标致的女孩,只是鬓边攒了一朵红莲,女孩子腰肢倒卷珠帘,一对吹弹可破的小手抱着一双玉腿从肩上方勾回去,骚媚娇憨的小脸仰起歪侧,斜斜的卡在自己的股间,樱唇和蜜穴各咬了一只莲花盏,风过处杯中酒液涟漪轻颤。
那个盐运司提举叫做江城,素来是个放荡不羁的,竟然扯着王莲凑到席边,俯首先一口吸干少女口中的流香,也不喘气,顺势又鲸吞了水穴里的美酒,饮罢仰头念道:「花开并蒂无双蕊,一点春心初绽时。好一个花开并蒂,好酒!」竟大手一挥,勾着女孩子的腰,给拎抱到腿上调笑。
众人嬉笑着也不去管他,上游又飘来一朵,此番那少女也是一般只有小腹粘在翠叶之上,手足皆从背后托举,攒成个十字花样,后脑紧贴雪团般的翘臀,俏脸不偏不正仰在十字之下,口里也咬着一杯酒,恰似垂花又似盛露,最为稀罕的是女孩子如同凝露一般在翠盖之上旋转个不停,偏那杯酒不偏不倚,连水光都罕见晃动。
今次这翠盖正停在池生春门前,这池生春乃晋商领袖,累世巨贾,虽属商贾之流,也颇通经史能文善墨,见此景,思索了半晌,吟道:「垂花凝露待芳辰,绛唇一点羞与春。步步生莲情飞假,盘中滚珠总是珍!」说罢,竟用一双巨掌将女孩子从翠盖上捉将起来举过头顶,也不让她变化姿势,就这样颠倒昆仑,倾泻酒液,张着大嘴痛饮起来。
那些商户东家看的拍案叫好,哄声大作,还有的凑趣赞他,「池爷说得好,盘中滚珠本就是我等的本分。」大家嘲笑热闹的更加不堪。
忽然箫声一转,越拔越高,竟有长空鹤唳之感,众人扭身看去,原来,此时又飘下一朵王莲,这个更是稀罕,竟是一对绝美的双胎姐妹花,下面的躬身下腰,如弓般跪在翠叶之上,上面的双手撑在她的蛮腰上,双腿拉成一条直线,两只小小的粉足恰似刚刚出水的新荷,脚心上各放了一盏白玉莲花杯,女孩随旋随舞,白玉莲花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,开合处腿间的桃源妙处隐约,媚景纷呈。两个女孩子间或轻吻,如同池鱼唼喋,间或耳鬓厮磨,形似双生芙蓉。
若说刚才的还算平常,此刻的妙景就看的宇文铎目光闪烁了,也不知李文泽怎生用的巧思,这对姐妹觞恰恰停在宇文铎的跟前。两个女孩子柔媚温婉,骚情入鬓,竟然一起露出个一模一样的甜笑,莺声燕语:「王爷龙章凤姿,国士无双,小女们祝王爷丹桂多栽,五福齐来,禄享千种,位列仙台。」宇文铎握住那也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一对粉足,看着米珠般的雪嫩的足趾,浅尝足心处的美酒,顿觉心甘意舒,暗里思忖果然是风月甲天下的淮扬,这般艳福别处再无缘消受。
「你是哪家的下人?怎敢躲在此处窥视?」
明月躲在山石之后,见一朵又一朵的大大荷叶飘下,每个叶子上都有女孩子或舞或耍,大感有趣,觉得这比随母亲去天宁寺上香,看到的杂耍还要精致古怪,就是有些纳罕这些女孩子为什么不穿衣服。正看得津津有味之时,耳边一声喝斥,不由下了一跳,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面容俊美,竟长着一双丹凤眼,就是此刻冷着脸把那份英姿削了三分。
明月毕竟只是个八九岁的幼童,见有人来了,大为慌张,也不再看那少年,说了句,「我是水绘园谢家的,我来给我们三爷送信,迷了路!我看那个有趣,就瞧了一眼,好哥哥,你别喊,我,我,我这就走!」
李子涵在书房用功,背书背的闷气,听小幺说园中热闹,因此也一个人没带,偷偷来瞧个热闹,谁知贼还没做先捉到一个小贼。他虽然被先生约束的少年老成,到底还留有孩子气,见明月大大的杏核眼里一双漆黑的眼珠咕噜噜乱转,慌里慌张的就要跑走,竟起了捉弄之心。一把拉住明月的手,「你休要跑,别是个小探子吧,我要审审你!」
明月被他捉住了手,一时也跑不开,忙分辨道,「不是探子,不是的,你找总管松烟一问就知!」说着声音不觉高了起来。这次轮到李子涵慌张了,一把用手掩住她的嘴儿,「别叫,有人来了。」
果然,从假山那边走来了三个人,正是宇文铎和那对姐妹花,两姐妹心灵相通,你说上句我接下句的如同一个人,一左一右偎在宇文铎身畔邀宠。
「王爷那边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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